洛十一屈指弹出一颗金算珠,将眼前“李子衿”击穿,那个少年应声消散。
三楼这个不是,那么就是楼下大堂那个了。
洛十一一步跨出,走到走廊上,同样纵身一跃,去往楼下大堂。
店小二前方的李子衿一剑挑飞一只空酒壶,砸向那店小二,又一剑挑起一张木桌,扔向将一张白色帕巾变换为一柄银色长枪的店小二。
他忽然俯下身子,躲开从后方射来的几只金算珠,用腿一扫,试图将接连挑飞酒壶和木桌的店小二击倒,只是对方经验老道,直接在地上一个翻滚,躲开了这一脚,嘴里怒吼道:“你杀了老三,我定要将你生吞活剥!”
李子衿一言不发,只是提起一口气,凝聚识海内为数不多的灵力,出剑不停。
身后的洛十一接连几次算珠攻击不成,索性近身试试那少年身法到底有多灵动巧妙,她一掌拍向李子衿后背,被后者空中一个翻跃躲开,店小二提起长枪,枪尖朝上,直接刺往李子衿作为落点的木桌桌面之上。
结果又被那少年在空中一个侧身,竟是以手中长剑朝下,剑尖猛地一点那长枪枪尖,借力从一张木桌,又在腾飞到另一张木桌上去,双腿稳稳踩在木桌之上,一袭青衫,笑容恬淡,左手持剑,右手从袖中伸出,杀人已去三张符。
李子衿抬起右手,掌心朝上,对那气急败坏的店小二招了招手,冷嘲道:“一寸长一寸强,怎么到你这里,不长也不强呢。”
店小二冷笑道:“臭小子,是要激怒老子?老子今天就成全你。”
说完一个翻身猛地提枪刺向那少年面门,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了,而李子衿只是倒持长剑,一手负后,根本没有挪动半分,就等着那支银白长枪赶快刺过来。
洛十一皱眉道:“老二,不可!”只是出声后发现店小二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,她只能再度施展那门玄妙的身法,倏忽不见,然后身形出现在店小二身前,以金算盘抵挡住那只银色长枪的枪尖。
李子衿嘴角一扯,心知得逞。
店小二怒斥道:“钱钱钱,你整天就知道钱,老三都被这臭小子宰了你还惦记着钱,大姐,我跟老三这么多年任劳任怨,陪你守着这么一亩三分田,从来没有忤逆过你,但是今天,你要是再拦着我替老三报仇,咱们就再没半点情分可言。”
洛十一心思急转,二弟性子倔,容易钻牛角尖,很难劝得住,她又是个不喜欢与人过多言语的,更不会安慰人,只能强词夺理道:“老二,人已经死了,你我又何必为他再争,留这小子一命,换来的可是一世荣华富贵,老三若还活着,也会希望咱们过得好。”
店小二呸了一口唾沫在地上,“狗屁!是你说的,死人是不会说话的,更不会有想法,我们见过那么多死人了,有哪个会在被剥皮抽筋的时候叫唤喊疼的?你又怎么知道,老三是怎么想的!”
洛十一有些烦了,老三一向不会顶嘴,老二更是沉默寡言,今日却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,一个死人而已,能比得上她与二弟之间的情分?
她很不高兴,反问道:“那你就知道了?”
店小二收回长枪,这次竟然是不再以枪尖指着木桌上的少年郎,而是指着自己相伴多年的大姐,声音略微颤抖,以近乎声嘶力竭的语气哭喊道:“我知道!老三想活!天底下,就没有那个是不想活的,他杀了老三,就必须死,你要拦着我为老三报仇,就先杀了我好了!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们兄弟二人!你从来都不在乎我们,你只管在乎赚了几两银子!”
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,不想多劝一句的洛十一冷笑道:“老二,你要跟我兵刃相向?”
那个面容扭曲,近乎疯狂却尚且保留有一丝人性的店小二最后吼了一句“我不管,是他杀了老三!”之后一枪横扫,试图荡开洛十一之后再刺向少年面门。
第一步他如愿以偿,成功的以枪柄轻轻摆开了大姐洛十一,刺向那个该死千万次的青衫少年,而后者依旧一动不动,只是面带微笑,等着他出手,看着他出手,再等着他死,又亲眼看着他死。
洛十一最后一次施展移形换位的身法,不再言语,倾尽手中那只金算盘,数十颗金算珠悉数飞出,从侧面洞穿了那个相伴自己多年的二弟,店小二临死前眼中仍是难以置信,哪怕他做出这样的举动,就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过可能发生的场景,但当那一刻真正来临,身为大姐的洛十一真的肯为了那些神仙钱,不惜杀了他也要护住那少年。
在亲眼目睹这一切之后,虽然死不瞑目的店小二,却又仿佛在死前一瞬间释怀,如同此生数十载,一如痴心错付多情郎,一如赤诚喂了狗。
他的尸体应声而倒,撞碎一张木桌,双眼睁着躺在地上,就像一条死狗,一动也不动,再也不聒噪,安静极了。
他将后背留给自己此生最信任的人,对方却以最冰冷的武器刺进他的身体,就为了那些她见都没见过,只听说一枚等同于千两万两黄金的神仙钱。
这一次,洛十一有过短暂的痛苦神色,只是想到自己马上可以拥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神仙钱,一旦买卖,就赚得比几十年的买卖都多,她很快又挤出一个笑容,觉得死了两个结拜弟弟,也不是多么难过的事情了,就那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。
可是刚笑了一会,她就想起了自己刚见到两个小家伙的时候,店小二原名余钱,是个孤儿,幼时以乞讨为生,胖厨子原名余米,从小喜欢将动物的尸体剥得稀巴烂,五脏六腑都露出来,家人觉得他是个怪物,将他给赶了出来。
两人都是被大姐洛十一捡回来,又替二人各自改了名字,一个余钱,一个余米,是寓意着姐弟三人日后能够年年有余钱,岁岁有余米。
她又笑不出来了,好像有些后悔,却又不愿意让自己感受到后悔,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多想想以后能赚到多少钱,算账算到迷糊,数钱数到手软,躺在金山银山上,多快活。
她脸上阴晴不定,似笑非笑,比起其他两个,最像个人,又最不像个人。
既可怜又可恨,怜她孤苦伶仃,恨她毫无人性。
既可笑又可悲,笑她枉度一生,悲她无人相伴。
既可叹又可惜,叹她似有悔意,惜她亲友尽绝。
故人可回忆,往事不可追。
李子衿看着那个白活了几十年的老板娘,眼神怜悯,那个面容扭曲,常年以驼背示人的店小二,心中尚且留有一份情义,愿意为手足视金钱为粪土,将生死置之度外,只为向自己替那胖厨子讨回一分公道。
哪怕他其实知道老天爷不会怜惜他这样的人,不会愿意将本就无法均匀分给人间,好让世人人人得一份的“公道”施舍给他一份。
可比起眼前这个看着面无表情,人模人样的老板娘来说,到底还是前者,更像一个人,后者,反而像个畜生。
“你满意了?”洛十一忽然猛地回头,狠狠地盯着李子衿。
李子衿倒持翠蕖剑,反问道:“我很好奇有多少人死在了这间客栈,老板娘可曾数过?”
洛十一掌心凝聚灵力,狞笑道:“你可以闭嘴了,我可以挑断你的手筋脚筋,用刀慢慢划开你的皮肉,也算活捉。 ”
李子衿摇了摇头,“我怕你狠不下这个心,毕竟是拿自己两个兄弟的命换来的银子,一个没轻重,给我杀了,岂不是一切都付之东流,那多可惜。”
此言一出,简直杀人诛心,李子衿三言两语间,又刺痛那老板娘痛处,她咬牙切齿,双手微微颤抖,恨不得将李子衿撕碎,千刀万剐,都难解她心头之恨。
少年脸上的表情,就好像是在笑着对她说“来啊,你杀了我啊,你不杀了我,我就能气死你。”
终于是忍无可忍,洛十一一掌出手,朝那少年郎肩膀拍去,她要废了他四肢,在把他交给那刀疤脸之前,好生折磨他一番,将他牙齿拔光,割下他的肉,逼他自己吞下去,看他还能不能嘴硬!
李子衿不退不闪,竟是迎着那一掌而去,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,好让洛十一倾力一掌不会落在自己肩上,而是落在自己脑袋上,他吃下这一掌,必死无疑。
可他就是敢断定,一个为了钱,连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兄弟都能亲手杀掉的女人,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杀了自己,她口口声声都是两个字“活捉”,说明韩翦与她私下谈了笔交易,筹码便是自己。
洛十一做梦都想不到,那少年郎真如求死一般,伸出脑袋让自己劈,可她如何能够亲手再杀了他?她已经失去够多了,决不能再失去这笔筹码,那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神仙钱!
不可以!绝对不可以!
慌乱之中,她猛地收掌,侧过身子,露出破绽。
李子衿一掌拍出翠蕖剑。
细长锋锐的绿色长剑破空而去,一剑封喉,最终嵌入客栈墙壁,那只金算盘上的金算珠,散落一地,凌乱不已。
一场厮杀,李子衿搏命,向死而生。
客栈三人一人轻敌,一人重义,一人贪财,三个二境炼气士,皆死于一境剑修,李子衿之手。